迪杰网讯 我们可以说,文艺批评的标准归根到底是由思想、哲学等决定的。那么按照这一 “哲学—文艺批评”的结构,大众能够提供的标准是什么?又是如何提供的呢?在文艺作品的批评场域里,大众的声音从来就没有缺席过。例如我们熟知的白居易,宋代孔平仲《孔氏谈苑》载:“白乐天每作诗,令一老妪解之,问曰:‘解否?’ 妪曰解,则录之;不解,则又改之。” 白居易是主动去听取大众意见。而最近在网络上,一批读者和观众对《包法利夫人》《英国病人》等作品进行了道德批评,指责这些名著价值观不正统,并由此引发热烈讨论。在笔者看来,无论是白居易听取老妇的意见来修改诗作,还是一些读者观众指责名著不符合自己的道德观念,都反映了同样的一类文化现象,即大众对文艺的批评。 但是,在以往的时代,大众的这类批评往往只有两个单调的声音——好或者坏,其具体主张是隐匿的、模糊的,文艺批评的确切标准仍然由知识人制定;而随着当代社会及文化的发展,大众在文艺批评上的声音越来越强,观点也日益鲜明。我们不禁思考,大众对文艺批评制定标准的时代真的到来了吗? 历史地看,哲学的思维触角伸到哪里,文艺批评的疆界就会扩展到哪里,古今中外概莫能外。在这个过程中,学术已经为文艺批评积累了无数的标准。哪怕是在文学还没有具有完全独立的地位、以及某些艺术门类如电影还没有诞生的时代,文艺批评就已经先于这些文学艺术而存在,并为其建立批评标准了。 在我国,传统上并没有文艺理论、文学批评这个学术门类。但经过现代学科的规范,学术界仍然可以从传统中梳理出一整套体大思精、有机发展的理论体系。从先秦发掘出孔子的 “绘事后素”、孟子的“以意逆志”、庄子的“心斋”、“坐忘”,到魏晋南北朝的《文心雕龙》、《诗品》等明确建立批评标准的经典作品;从唐宋的诗话词话、诗选词选和八大家的道德文章,到明清的文学复古和小说评点。 这期间,还有佛教中国化后的禅宗所带来的批评标准。这些内容在今天被概括为“中国古代文学理论”,包含了远不止于上述列举的各类批评标准。在西方,我们同样可以梳理出一条涵盖了各类文学批评标准的庞大体系。在古希腊、古罗马时期,那是由柏拉图的《理想国》、亚里士多德的《诗学》、贺拉斯的《诗艺》等建立的标准;在中世纪,那是由经院哲学家、基督教文化建立的标准。 在文艺复兴及宗教改革时期,那是由复活了的古希腊、古罗马大师和启蒙思想家们建立的标准。而从古典主义开始,我们就进入了一个由无数“主义”所组成了文艺批评队列,古典主义、浪漫主义、现实主义尚能维持批评标准百余年,随后的20世纪诸“主义”则只能各领风骚十几年了,俄国形式主义、精神分析批评、英美新批评、结构主义、存在主义……几乎每十年就会冒出一个新的批评标准,而前面的马上就显得过时。 这些文艺批评的标准乍看种类繁多,但仔细思考就能知道,文艺批评都是由其背后的思想或哲学观念所决定的。在中国,文艺批评无论怎么千变万化,不离其宗的就是“儒道释”三家,要而言之,儒家强调“文以载道”,道家强调“逍遥游”,佛教则创造了独特的宗教美学。 同样,西方文学理论特别是二十世纪诸多“主义”的嬗变,则是哲学思潮不断更新的结果。因此,我们可以说,文艺批评的标准归根到底是由思想、哲学等决定的。那么按照这一 “哲学——文艺批评”的结构,大众能够提供的标准是什么?又是如何提供的呢? 每一个个体都对文艺作品有着自己的看法,正所谓“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”,但在以往,这些各个不同的声音很难传递出来,而是汇集成一种没有个性的、模糊的声音。我们常常称之为“舆论”。于是,就有了“大家都很喜欢这本书”、“我周围对这个电影的反响不错”之类的说法,没有人知道舆论到底是如何评价这些文艺作品的。 但是,到了网络2.0和3.0时代,这种现象已经发生了改变。一方面,很多人已经不再购买纸质的报纸阅读,连门户网站都可以被归结为传统媒体。读者会去看这些传统媒体的官方APP、公共号。单纯从性质上看,似乎只是传统媒体更换了传播渠道,事实不然,因为在新媒体的渠道领域里,面临着海量的竞争,传统媒体的声音会被淹没,其权威性和严肃性也不再受到推崇。 于是,对文艺批评而言,专家做出的严肃的、公允的、引导性的批评就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呼百应。另一方面,越来越多的新媒体为大众的文艺批评提供了广泛的平台,如个人建立的公共号可以尽情表达自己对某一本书、一部电影、一次艺术展览的最偏激的看法。而更常见的则是新的大众批评平台的崛起。在这些评分网站上,每个鉴赏者都可以对任意一个文艺作品写下自己或长或短的评价,并进行评分。 由于这些鉴赏者只有少数接受过哲学、文学特别是文艺理论训练,因此他们的评论具有大众文艺批评的典型特征:往往从自己的个人经验出发、不太在意已有的经典评论、将没有看懂的作品看作坏作品、很少或不使用文艺批评的术语等等。可以说,大众的文艺批评标准主要来自大众所处的社会环境和个人经验。 但有趣的是,这类文艺批评在网络上很受欢迎,一些无理论建树,缺乏深度,甚至对原著理解不够准确的批评反而得到了最高的评价。依托网络媒体的传播速度,这类批评进一步进入了由学术建构的文艺批评领域,成为今天文艺批评不能忽视、也无法粗暴对待的一种新的声音。 总之,大众批评之所以能够提供一种学术之外的评价标准,一是因为其建立在社会环境的基础上,于是相似社会环境下的个体,表面上提供的是个性化的批评意见,实则很容易汇集成一种“时代意见”;二是依靠新媒体的强大力量将这种意见迅速地予以传播。 在当下,任何人都有权利在任何一个评论网站上对文艺作品发表评论。以往,这种批评被看做时代思潮里转瞬即逝的泡沫,今天,它们已经不能被忽视。因为大众对文艺的批评传递的不仅是个人的经验,更是环境的变迁。换言之,在网络时代,评价文艺作品的标准已经有了本质的变化,学术领域建立的批评标准固然是可靠、稳定、相对准确的,但大众展现出来的批评标准却已经挟时代风气之威,对学术的批评标准进行了粗暴的干预。 对此,首先当然要尊重大众的意见,认识到其中蕴含的热情和生机。我们会发现,一些巨额资本投入,但委实水平不足、噱头有余的文艺作品,虽然有许多知名人士站台,但被大众批评得一钱不值。在这种情境下,大众批评扮演了《皇帝的新装》里那个说出真话的小男孩的角色。 再比如,对一些备受欢迎的文艺作品,学术体系生产出的文艺批评却充斥着各类术语,比批评的对象还要晦涩难懂,而大众批评则直接诉诸情感的动人、主题的沉思等,反而更贴近这类作品的实质。但是,任何人都能批评,并不代表谁都能批评得准确。 使用新媒体的年轻人要远多于中老年人,于是,很多生活经历单纯的年轻人轻易地对一些中外名著大放厥词:大观园里的贵族们考虑过普罗大众的生活吗?安娜·卡列尼娜在婚姻存续期间为什么要开始新的恋情?《尤利西斯》根本读不进去,声称自己读进去的都是骗人的吧,等等,让人听了哭笑不得。显然,大众文艺批评的标准虽然已经呈现出凌厉之势,但其内涵还远不足以与学术的严谨的文艺批评相提并论,在这个过程中,除了耐心引导,在批判中鼓励,恐怕没有别的办法了。 |